「已經兩天了,這樣真的沒問題嗎?」
「如果再這樣下去,就算是用塞的也要讓她吃東西!」
「呦,你還真是沉不住氣啊。」
「你說什麼?」
「都別吵了。哼,我相中的女人才不會如此消沉下去,等著看吧。」
在被窩中縮緊了身子,即使如此還是覺得寒意從縫隙鑽進來。
茜望向庭園,正確來說,是倒映在和紙上的影子。失去了光明般地,看不見任何東西,耳朵也聽不見門外武將們吵雜的聲音、還有清脆的鳥鳴聲。
本來很喜歡的。
彷彿獨自一人被拋進世界的夾縫中找不著出口。
突然一絲光線照進眼睛,茜一瞬間回了神,身體僵硬得像是剛從土裡被拔起的蘿蔔一樣,她試著動動手指。
張開口,卻吐不出話語,少女扭曲著表情咬破嘴角,血液特有的鐵味與甘甜蔓延開來。縈繞在鼻尖的血腥味揮之不去,強迫她記得那一天的事,並在腦海中重複播放。
沒辦法忘記、也不想忘記,於是以這種拙劣的方式逼自己記得。
茜覺得自己自始至終都沒有改變,笨拙得惹人發笑。
忍著透心的寒冷鑽出被窩,披上披肩,撇了眼門口。那邊擺著一籃水果和看起來很好吃的飯菜,大概是政宗準備的吧。
伸手拿了一顆蘋果,小心地捧到鼻尖輕嗅。真不愧是安土城,是很棒的蘋果呢。她扯開嘴角,殊不知表情沒有一絲改變。
不管是靠庭園還是靠走廊的門,外邊都傳來細碎的聲音。茜猶豫了一下,打開了一邊的門。
才開了一條小縫,哇沙米就將頭卡上。像是害怕門下一秒就會關上似的。
「……哇……哇沙……米……」
好像很就沒有說話了,發出聲音比以往都還要吃力。
捧著蘋果坐到緣廊,腳尖才剛掠過柔軟的泥土地,視線一晃,映到眼中的不是木製的屋簷。
蘋果咕咚一聲滾到庭園裡,茜稍微適應一下焦距的變化,才發現哇沙米壓在自己身上。
突然想起,哇沙米是隻比想像中還愛吃的鹿。
也突然想起,家康與自己的事。
哇沙米低頭舔了一下茜的臉頰。就像牠經常做的那樣。
「蘋果……掉了呢……我去幫你洗一洗,好嗎……?」
撐著微弱的氣息不讓音調崩潰,哇沙米卻一動也不動,只是用牠那雙純粹的眼直盯著茜。
牠又伸出了舌頭慢慢靠近。另一邊的臉頰也感受到溫熱的觸感。
「唔……」
好可怕。
從剛剛咬破的傷口中流出的淡淡血腥味,還有從內心深處竄出的濃烈的什麼,都讓她感到害怕而全身顫抖。
因為太過溫暖感到害怕,也因為寒冷才渴求誰的溫度,沒有終點的迴圈如果一直這樣下去……
這裡的一切都散發著熟悉感。
已經看慣了的木製建築、墨水的味道、藥材的味道、毛筆運行的聲音、搗藥的聲音、半夜點燈的廚房、雅緻的庭園、灑落陽光的緣廊、老是闖禍卻很可愛的哇沙米、各自佔據一角的房間、沉默卻毫不尷尬的氣氛,就連同枕共眠的被褥都令人感到懷念。
還有任性的自己與不坦率的家康。
充滿幸福與溫暖的生活,在失去一部分之後,是不是不可能修復了?
曾經覺得如果兩個人都將自己一半的心交予對方,即使某一方先離開了,被留下的人也能好好活著。
「哈……哈啊……」
現在才知道,若不是兩顆完整的心,「幸福」竟是這麼遙遠的事。
茜用手肘撐起身體,輕輕環抱哇沙米的脖子,像個小孩一般大哭起來。
「嗚嗚……哇啊……啊……」
一直忍耐不去思考,一但深入下去就再也回不了頭。一味逃避的結果終究是要面對的,真是丟臉,眼淚不停地從眼睛裡滾出來。
一直到後來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淚,卻還是抽抽咽咽地,讓人聽了就煩躁。
第一次知道原來忍住眼淚,肚子會這麼餓;第一次知道原來想哭的時候,不是鼻酸而是全身發麻;第一次知道原來死這種東西……
刷地一聲拉開拉門。茜捧著餐盤低著頭。
「我……沒事了。」
門外的武將們不發一語。她抬起臉:
「謝謝大家,讓你們擔心了真抱歉。」
她再次牽動嘴角,這次似乎順利地露出笑容了。
「……呦……呦,早……早安……」
秀吉的聲音弱了下去。
接著是一陣沉默。
「早安。」
信長眉頭一皺,說:
「秀吉,拿出你平常的樣子,太不像話了。」
「……您是不是意有所指?」
「大概是說你平常像老媽子嘮嘮叨叨的樣子吧!」
政宗誇張地笑了幾聲。
「是啊,大概是說你平常抓著信長大人嘮叨偷吃金平糖一事的樣子吧。」
「光秀、你……!」
看著眾武將的樣子,茜笑了出來。真不愧是安土的武將們。
同時,卻也覺得有些寂寞。
那裡頭,已經不會再有家康的身影了。
寒暄一陣子,大家都回去工作,茜則獨自來到廚房。
洗好碗盤、擦乾、收進櫃子裡,她在上層的櫃子深處發現了一只小陶瓶。
小心翼翼地拿出來,打開瓶蓋一聞,她就知道那是家康常用的辣椒。但是因為口味太重,她從來沒有吃過。
鼓起勇氣伸出食指沾了一點放進嘴裡,一開始沒什麼感覺,於是她吞了下去。
下一秒,從喉嚨竄上來的氣息卻嗆得她直流淚。
茜抱著陶瓶蹲下身,壓迫住胸口的感覺很安心。這次她靜靜地流著淚,固執地說服自己是辣椒的緣故。
第一次知道原來這種東西……
「後勁怎麼這麼強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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