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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和守安定應該是把喜歡熱鬧的刀。這麼說似乎有點偏差,但就是那個意思。新選組的刀,大多也都喜歡熱鬧,還有喝酒──也就是宴會。

跟其他酒鬼似的刀不同,對新選組的刀來說,酒宴更溫馨……一點?

清光看著醉倒的長曾禰和和泉守,重重嘆了口氣,苦笑著與堀川對上眼神──當然堀川並沒有一點不耐煩,應該說他看起來挺高興的──接著各自架起一個人。

等到打理好不省人事的同伴,他們又回到剛才的房間,開始收拾一地的杯盤狼藉。

「堀川啊,不覺得他們總是喝得這樣爛醉,很麻煩嗎?」

「不會啊,已經習慣了。況且,可以看到兼先生少見的一面,我還滿開心的。」

「這樣啊……」

果然剛剛看到的那份欣喜不是錯覺。再說嬌小的堀川竟然搬得動和泉守,果然是愛的力量吧。清光這麼想著。

「這麼說起來,沒有看到大和守呢。」

「是呢──」

想起每回夥伴喝醉的樣子,清光垂下了眼簾。

 

安定的酒品介於好與不好中間。

長曾禰大哥算是還不錯,就只是睡;和泉守就不太好了,睡著的時候是挺安靜的,醒來就會大吵大鬧,真是辛苦堀川了;而堀川似乎是為了照顧和泉守,不常看他喝酒,但他酒量應該很好,沒看他醉過;我自己酒量還算可以,只是不加節制可是青春的大敵,當然是不會放任自己,酒品如何當然就不得而知;至於安定嘛……

清光邊走邊想道。「咚、咚。」的腳步聲迴盪在夜晚的迴廊上,深夜的本丸更添幾分寂靜。

「喂,該睡了吧。」

「啊,清光,晚安。」

「難得你今天沒醉。我本來想說要是你發酒瘋,就要把你打暈再綁回房間的呢。」

毫無困難地找到安定待的地方,清光走到他身邊坐下。發現他身邊的托盤上擺著一壺酒,和三個倒扣的小杯。

「好過份。」

安定都嚷著表示自己酒品才沒那麼糟,就被清光彈了一下額頭說沒有自覺。

扶著額頭揉了一下,一陣風吹散雲層,皎潔月光灑落,有些眩目。安定被吸引了視線,傻愣地望著眼前的景色。

「真冷呢。」

沉默了一陣,只吐出這句話,加州清光是滿頭問號。

「蛤?那就喝杯酒暖暖身子,不然就進屋。」

安定沒醉,精神上卻在發酒瘋。清光下了結論,站起身,準備先回房就寢。熬夜也是青春的大敵。

「喝醉了的話,就感覺不到了呢。」

或許是真的冷了,安定把手往羽織裡縮,湊到嘴前哈了口氣。

「還是刀的時候,什麼都感覺不到,所以就像是喝醉一樣對吧?像做了美夢一樣。什麼都不用想、什麼都不感覺……以現在來說,就是『快樂』吧?真的很『幸福』。」

安定輕巧一躍,赤腳踩進雪地裡,往前走了幾步。

「不知道溫暖、也不懂冷;沒能理解快樂,也不了解悲傷;沒有叫作『喜歡』的情感,所謂的『愛』,又是什麼東西呢?」

我那時候什麼都不懂。當然,現在也是。安定說著,還是眺望著月光,沒有轉過身。

作為一把刀、付喪神、一個人類,承接信念、有了思考、得到了身體。學會了感覺。

曾經只是純粹的、純粹地,覺得自己在沖田手中可以發揮到最大的力量;現在想來,那就是「喜歡」吧。也是最近才想起來,自己是想要跟他在一起的,想要一直做為他的刀。

更是現在才明白,沖田死後,變得總是眺望庭園的原因。

「真冷呢。」

他低下頭,看著被埋在雪地中的雙腳。一定變得紅通通了吧,因為都快要沒有知覺了。就像回到那段難忘的時光一樣。

心被挖空了一個洞似的感覺,也是現在才知曉的,畢竟之前沒有「心」這種東西。

坐在沖田習慣的位子上眺望庭園,就是因為空虛吧。不想忘記、也無法忘記。所以下意識地採取行動去填滿空洞。

但就像腳虛浮著踩不到地,即使晃動雙腳也移動不了半步。不想離開。

「夏天的風鈴、秋天的銀杏、冬天的雪、春天的櫻花;清晨的風、正午的雲、傍晚的夕陽、夜晚的月。我都還記得,都還忘不掉。清光,」

突然被點名,清光一愣,回過神。卻做不出回應。

「我想去見他。我想去見沖田君。」

安定終於轉身,面對夥伴,笑了。月光在他身後暈染,使他的形體變得模糊不清。就像之前還只是付喪神時一樣。

「我一直在思考擁有了身體、擁有了心之後,能做些什麼?」

安定往清光的方向走去,一步一步地踏著雪,腳也一陣一陣地痛。曾經沒能感受到的所有,現在真切地感覺到了。

於是心中有什麼開始慢慢膨脹。

安定伸出手,清光也伸手讓他搭上,安定也順手將那個托盤撈起,就這樣牽著回到了房間。

安定與清光各自拿起小杯,接著為對方斟酒。然後安定將第三個小杯翻過來,也斟滿酒,擱置一旁。

「匡啷。」清脆的碰撞聲與月色相輝映。

「我總是看著過去呢。或許是想和沖田君一起,又或許只是覺得還沒結束吧。人類啊,真是麻煩。」

進到了溫暖的房內,剛剛凍著的手腳開始發癢。安定忍不住搔癢,不自覺地用手指抓出一道道紅痕。清光看不下去,撥開他的手,幫他上了藥。

「你跟主說過了嗎?」

安定點點頭。這樣啊。清光回應道。

「想一起做的事有好多好多。」

所以才會像這樣一直回首過去吧?他輕輕笑了。

溫好的酒都變得冰涼,由此可知安定在那邊坐了多久。不過滋味還是很好,不愧是堀川拿來的酒。

記憶跟情感會相互影響,記憶會因為情感變得鮮明,而情感會因著記憶產生。可以共依共存,卻是不一樣的。

「什麼時候出發?」

清光問得輕巧。心想安定對主說的應該跟現在講的不太一樣,畢竟他腦子裡只有那個人。得到了人類的身心,成為近似於人類的存在,思考卻還未脫離物品的迴路,這就是原因。單純地,只想、也只能有一個主的原因。

「主說等我準備好,隨時。」

一邊說,安定就朝著清光伸手,清光放下酒杯抱住他。像母親安撫稚子一樣順順他的背,安定在清光肩頭蹭了蹭。

「親我。」

「好啊,過來吧。」

有時候安定會像這樣索討肢體上的碰觸,或許對他來說,這才是確切真實的吧。眼睛所見、耳朵所聞,都可造假;雖說觸覺也不一定是真,總是確實能感覺到的,也是最近的距離。不能相信,卻也不得不相信。

不僅是安定,對於清光來說也是一樣的,也因為夜晚會使人變得脆弱。所以才會在這種時候任他予取予求。

 

在這後來,安定發了高燒。

心靈的脆弱也會造成身體的脆弱。人類真是麻煩的生物。

擰好了毛巾,清光撥開黏在安定額畔的瀏海,稍稍擦拭汗水後,換了個面將其擺上。

安定微微睜開眼,只瞥過清光一眼,翻個身又昏睡過去。清光則不厭其煩地將毛巾擺好。不斷地不斷地重複。

「手冷冰冰的。」

清光喃喃自語,邊思考要不要再幫他加件毯子。

說實在的,他有些希望這場病暫時不要好。理由他說不清,也不完全是誰的緣故。

「……」

囁嚅了什麼,聽不清了。他嘆了口氣將餘音吹散,似是要抹去話語出口的事實。

安定因為發燒睡得不安穩,清光也因為別的事輾轉難眠,脆弱的心還未能有時間修復,又要迎來新的一天。

 

接近破曉時,溫度終於退了下來。清光盤算著接下來的行程,幫安定再換一次毛巾後,才躺回自己的被褥。

離起床還有一段時間,他打算先補一下眠,也剛好今天兩人都沒有工作。

清光被生理時鐘強迫在一如往常的時間清醒,跟還有小睡一下的自己不同,安定幾乎一整晚都沒有真正入睡,大約一時半會還不會醒。

幫他把因為不斷翻身而變得凌亂的被褥拉好,好好地將被子掩上。這次他沒有睜開眼,只長舒了口氣,呼吸也變得比較平穩了。清光又伸手確認了下溫度,才放心地走出房間。

來到食堂,看到了用餐完畢正在收拾的堀川。

「早安,怎麼沒看到和泉守?」

「早安。兼先生嚴重宿醉呢,根本起不來,長曾禰大哥也是。欸?大和守呢,也是宿醉嗎?」

堀川的語氣聽起來很頭痛,卻是一臉幸福,說著等等要拿點酒給昨天喝得爛醉的兩位。解宿醉的時候要再喝點酒哦。他笑容滿面地補充道。

「不是,那個笨蛋昨天晚上跑去雪地裡玩耍,正在發燒呢。」

「哎呀,真糟糕呢。」

「沒事沒事,已經退燒了。」

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進行的簡直是主婦間的對話,清光趕緊草草結束話題。

 

飯後,清光繞了幾個地方——像是去廚房煮粥,還有去找藥研拿了感冒藥之類的——才回到房間。

拉開門,就看見安定已經披上外褂坐起身了。

「怎麼樣?感覺好點了嗎?」

「……我才沒有跑到雪地裡玩耍。」

「哎呀,都被你聽到啦。」

果然剛剛感受到的視線不是錯覺。清光偷偷笑了,覺得安定像小孩一樣。

清光也拿來了熱水和毛巾,幫他擦去汗水。因為安定是笨蛋,發燒睡得滿身汗,還只披上外褂又出來亂跑。

「有食慾嗎?」

「我肚子餓了。」

「吃完粥之後要吃藥哦。」

欸——安定發出一聲哀號。可是他接著張開口,清光苦笑著嘆口氣,拿你沒辦法。他說。

有些燙口的粥在嘴裡化開,燒剛退下來,反而感覺剛剛好,剛好回填了失去的溫度。

安定的食慾比想像中的好,雖然還剩了一點,卻也是吃了不少。在這之後,兩人又坐著閒聊了一會。

或許是睡眠不足的緣故吧,兩人默契地打了哈欠。安定搖搖晃晃地躺回被褥,然後拉起清光的手。

「你今天沒有工作吧,再陪我睡一下嘛。」

拍著自己被褥旁的地板,他用他那雙大眼睛看著對方。拜託——他偷偷學著清光的語氣拉長尾音。

於是清光只好從壁櫥拖出才剛收疊好的棉被,想著難得放縱一下也無妨。

或許是藥發揮了效用,安定至少沒再發燒,兩人一起睡了個舒爽的回籠覺。

「……啊,糟糕。」

微微睜開眼睛,感受到橘紅的光線,清光一發現已經黃昏,嚇得從床上起身。

想著再過幾個時辰又是睡覺時間,他決定不收被子。然後小心地起身收拾東西,還梳了下頭髮,才叫安定起床。

拿著梳子也幫他順了一頭亂髮。平常睡相就不是很好,現在簡直是糟糕無比。雖說也不能全怪他,清光還是覺得有點好笑。

拿來兩件褂子幫他穿上,清光像領著小雞的母雞一樣牽著安定的手一起前往浴室。感覺到對方的腳步似乎還有些虛浮不穩,清光特地放慢了速度。

趁著大家工作都還沒結束,出陣、遠征的其他人也都還未回來的時候,清光想讓安定好好泡個澡。畢竟身體暖和了也會好得比較快。

「清光今天好像媽媽哦。媽媽就是這樣的對吧?」

在洗澡的時候,清光幫安定洗了頭,還幫他把頭髮盤起來,也把熱呼呼的毛巾疊好放在他頭上。

「蛤?你這傢伙也不想想我是為了誰?」

似乎還有些沒適應體溫的差異,安定微微下沉,讓下巴以下都浸到熱水中。

「好溫暖呢。」

「是呢──」

泡完澡後,清光硬是抓著安定擦乾手腳,連自己的頭髮都顧不上,先幫安定把頭髮吹乾。之前大概就好,今天可不能妥協;安定也比平時安分,乖乖坐著讓清光吹頭髮,還打了個哈欠,似乎是覺得很舒服。

等著清光整理自己的時候也不吵不鬧,不像之前總嚷嚷著要先走、肚子很餓之類的。

之後再手牽手一起前往飯廳。

「手,很溫暖呢。」

「嗯,是呢。」

安定笑著回答道。清光一愣,也以笑容回應。怎麼會覺得好久沒看到他的笑臉了呢?


吃完晚餐後,安定似乎恢復了精神,像平常一樣在被褥上打滾了一會兒才鑽進被窩。

「清光關燈——」

「好,好。晚安。」

「晚安。」

好像回到了熟悉的日常,平靜閑適,清光心中卻生出一絲不安。像是回應他的不安一樣,到了半夜,安定又開始發燒。

清光有種感覺,安定自己應該也還在猶豫吧。到底怎麼做比較好,當事人還沒能理出個結論,當然他也沒資格說什麼。

這場病來得突然,卻也剛好給兩人理由,一個躊躇不前,與暫時放下不安的理由。

斷斷續續地,拖了快一星期才好。

 

「真的不再修養一陣子?」

「嗯,也差不多了。」

「東西都帶齊了嗎?」

「都帶了。清光真的很愛操心呢,像媽媽一樣。不過,謝謝你。」

安定走上前環上清光的脖子輕聲道。清光慢了幾拍才提起手環住安定的背。

先去跟主報告之後,再和本丸的大家道過別,最後大家都默契地,讓清光單獨送安定到大門口。

「路上小心。你可要變強了再回來哦。」

「嗯。我出發了。」

清光朝著安定離去的背影揮手,直到看不見了才失了魂似的垂下手。

不清楚他會在那裡待多久,也完全沒辦法想像他會遇到些什麼。時隔多年……應該說與那個人的最後一面,已經是快上兩個世紀的事,雖說對刀劍而言並非是什麼大數目就是了。但還是令人擔心。

以清光所在的時間軸來說,只有四天,對安定來說,卻是看不見盡頭的。所以總是一股腦橫衝直撞的他,才會難得地停下腳步不知該如何是好吧。

每天,主都會收到一封安定稍來的信,他讀完後都會交給清光。清光雖然覺得有些不妥,但還是讀了,再小心地收起來。

對於未來感到不安的,不只是安定,他也是。

 

——所以……我已經、決定忘了沖田君——

而最後一封信這麼寫著。

從前兩封信中已經可以察覺安定的不對勁,總是對主語帶保留的他,難得地稍微說了真心話。這點改變卻讓清光更加焦躁。

讀完第三封信的那一天,清光整晚輾轉,於是最後乾脆來到安定出發前待的緣廊,看著細雪飄散的世界,什麼也無法思考。

天才剛亮,就到門外等著。等待的時間很漫長,本丸的夥伴交替著都來陪了清光一下。讓大家擔心了呢,真是不成熟。他這麼想著,卻覺得恢復了精神。

等到太陽下山,外頭變得漆黑,堀川拿來燈籠,跟清光一起坐了會兒,才回去屋內。

而安定一直到半夜才回來。

「歡迎回……你還好嗎?」

草鞋摩擦地面的沙沙聲從遠處傳來,清光彈跳起身,興奮之情表露無遺,話語混雜著憂慮脫口而出。

安定放鬆了力道,倒在清光身上,似乎是懷念許久未聞的夥伴的一切,他在對方肩頭蹭了蹭。

「嗯……我肚子餓了。」

「……你真的是……快點先去洗澡,我等等熱些東西給你吃。」

說著清光就把安定推往浴室方向,只是安定轉過身,拉住清光的手,像央著要人陪的孩子一樣。

「清光等了我一整天吧?一起去吧,然後等會兒再一起吃宵夜。」

安定提手做了個手勢暗示清光,清光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:

「真拿你沒辦法,才剛回來就要喝酒。」

話說回來,你怎麼知道我等你等了一整天?泡在溫暖的浴池裡,清光突然想起於是問道。因為你眼睛很紅啊。安定笑著回答。

「什麼啊?我的眼睛本來就是紅的。」

「哈哈哈,說得也是。」

空曠的浴室迴盪著兩人的聲音。寂靜了數日,清光這才放下了焦慮,發自內心地露出笑容。


「……那、怎麼樣?我說修行。」

「算是可以吧。」

酒杯碰撞的聲響沾染月光的純粹,夜晚也變得晶瑩剔透,視線好像可以穿過紙拉門延伸到世界盡頭。

「欸,這個醬菜真好吃。」

一如往常地天外飛來一筆。

「你在那邊待了多久?」

「大約……一年左右吧?然後又去了其他地方,到處晃了兩三年。」

「這樣啊。」

清光一口吞下剛斟滿小杯的酒。

「見到了嗎?」

「算是吧。」

「開心嗎?」

「也、算是吧。」

「發生什麼事了嗎?」

「就……算是這樣吧。清光、」

安定放下半滿的酒杯,伸出雙手逕自環上清光的脖子。他們都沒有注意到被碰倒的杯子讓榻榻米沾上了一圈酒漬。

清光提手解開了安定的髮帶,蓬鬆的黑髮撒在肩上。柔軟的香氣撲進清光的鼻子,他不禁懷念,然後像之前那樣輕輕順著安定的背。

「一年……真的好長啊……已經足夠長了、長到我幾乎要忘記了。」

清光沒有問,只答了一聲。手卻不自覺加重力道。

「為了回來,我好努力了。」

「嗯。」

「好努力、好努力了,可是、為什麼?為什麼我還是這麼軟弱?」

因為擁有心的「物品」跟「人類」之間有著差距。也因為夜晚會使人變得脆弱。

煩惱與迷惘都不是壞事,但若是陷入泥淖無法脫身,對誰都沒有好處;在這種狀況下,硬是決定些什麼,也沒辦法說是為了誰。強逼自己必須邁開步走,眼前的,真的就是「前方」嗎?

「不能也不想忘記的、跟不得不忘記的,像笑話一樣地,竟然是同一段記憶。那我、」

安定抓著清光的肩膀,用力閉上雙眼,眼淚被推擠著從懸崖邊落下,破碎在盈滿情感的話語之間。

清光看著安定,愣了一下,撥開他的手,順勢將他拉進懷裡。

「忘掉吧。」

清光知道,即使說著「忘了」,那卻是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忘記的回憶。那麼,只有忘掉的樣子,這樣也好。

「沒關係,就忘掉吧。」

他壓低嗓子,在變得像小孩的夥伴耳邊低語。

「如果會讓你覺得痛苦,就不去談論、不用去思考,我來為你記得。這樣就好。」

因為我們都還是「物品」。擁有思考、知曉感情、做出決定,建構在自我意識上的一切,但若想法還未脫離物品的迴路,道路就會變得狹隘。

「全部,都由我來。」

 

「……怎麼可能忘得了?」

尤其是將最後的記憶重新複習一次的現在。安定終於鬆口坦承。

「但也不可能裝作不在意、所以只好忘記了。」

他邊說邊抓住清光的衣服,一邊懷念似地往對方懷裡蹭。說著沒有邏輯的話語,憑藉本能索求對方的溫度。因為已經一無所有了。

「親我。」

「好啊,過來吧。」

安定抬起頭,使勁撐起身體。清光答道,將唇湊了上去。

 

之後兩人一起收拾了剩下的酒食,包括把榻榻米上的酒漬擦拭乾淨。安定靠近一聞,有酒臭味。他說。清光則覺得哭笑不得,安定現在也是渾身酒味。

把安定趕進被褥後,清光熄了燈,鑽到安定身邊躺下。

「如果是為了你,我什麼都會做。」

「清光很溫柔呢。」

「這樣啊,謝謝。」

「清光去見沖田君回來之後,我也會好好安慰你的。」

「嗯,謝謝。」

「……只有現在哦,我只有現在會叫沖田君的名字。」

「不用特地解釋也可以。」

「嗯,清光真的好溫柔哦。」

「你喝醉了吧?」

「應該吧。」

安定輕輕牽起嘴角,揉了揉眼睛。

「清光,抱我。」

「你啊,真是愛撒嬌。」

但無條件回應對方的自己也是無藥可救,清光笑著拉近兩人的距離。

「清光。」

安定貼在清光胸前,聲音盪在身體裡面,與心跳重疊。不知怎地很令人安心,於是他們不約而同閉上了眼睛。

「安定,快睡吧。」

「嗯。」

呼吸聲趨向平穩,在意識落下的前一刻,清光想起之前覺得安定的酒品很微妙。不是大吵大鬧,也不是大睡特睡,還是一樣安安靜靜地卻莫名脆弱。

或許自己也有點醉了。腦中的話語破碎零散,大概都是些不重要的東西。

酒和夜晚都是大敵呢。清光又往安定那兒靠了一些,然後緩緩放下思緒,像躺在夜空中、被星星包圍一般地睡著了。

 

隔早,清光一如往常在固定時間起床。今天與前幾天不同,意識清晰得讓人驚喜。

「清光,早安。」

眨了眨眼才發現安定也醒了。

「早安——」

不動聲色地幫他拭去眼角的淚滴。或許之後都會這樣吧,收起思念要付出多少事物——不論是自身存在的意義,還是超乎想像的勇氣——清光是最了解的。

所以他不打算對安定的決定說什麼。就像安定從來也不干涉自己一樣,默默地守護著就好。

用悲傷的決定塵封起苦澀的過去,努力地想邁開步伐,那麼總有一天是可以向前進的吧。

「啊,對了——」

清光瞇細雙眼牽起嘴角:

「歡迎回來。」

安定一臉不明所以,突然想起昨天話講到一半自己就撲了上去,於是豁然開朗:

「我回來了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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