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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欸、清光,我們在這裡待了多久?」

「不知道。而且應該先問『這裡是哪裡』才對吧?」

「因為我也不知道啊。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呢?」

太陽高掛,散發著光芒與熱度,彷彿永遠都會這麼明亮、這麼炎熱。

「我們,又是『什麼』呢?」

 

這是一個什麼都沒有,卻也什麼都有的地方。

有天地、有晝夜、有陰晴、有山水風土,有房屋、有田地、有各式用具,這裡確實是一個完整的世界。

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會動的東西。但他們應該也不知道「會動的東西」是指什麼,因為這個地方一直都只有他們兩個。

「清光,走吧,去田裡!」

「不要——我討厭會弄髒自己的工作——再說,我們為什麼要去種田——?」

安定扛著農具,一邊不由分說地拉著清光走,清光則不情願地大聲抱怨。

突然,安定停下腳步,回過頭。

他的神情認真,好像要說什麼很重要的事。這讓清光不自覺地閉上嘴,挺直腰桿。

「你為什麼會覺得我們不該去種田?」

「你問為什麼……?」

這個問題讓清光無語,只是普通的抱怨而已,並不是需要追根究柢的話語。

「算了,沒什麼!但田還是要種!」

「什麼啊——?」

要吃的東西自己種,這個道理再簡單不過。在這個只有兩人的「世界」,什麼東西都得自己來才行。

「不吃東西的話會餓死的。」

「那我們可以分工合作,你種菜、我煮飯。」

嘴上嚷嚷著不想種田,但工作起來還是很認真,從來不偷懶。

「清光不想跟我一起工作嗎?」

「話也不能這樣說。」

「而且你看,田地很可愛對吧?只要用心照料,就會長出好吃的食物。」

「……我從來沒聽過有人稱讚田地『可愛』,真是大開眼界。」

「對啊,因為我之前沒說過。今天突然覺得用可愛形容或許不錯。」

「什麼啊?」

清光失笑,用手臂抹去滑落額頭的汗珠,安定直接用手撥開額前汗濕的瀏海。兩人異口同聲:

「真的好熱啊——!」

 

整理田地到一個段落,時間也差不多了。

「差不多該回去吃飯了吧?我肚子餓了。」

「我想先洗澡——」

「好、好,先洗澡。」

安定扛著農具,清光捧著裝滿農作物的竹籃,兩人在斜陽中並肩回去屬於兩人的房子。

「今天吃什麼好呢?」

「天婦羅?」

「那就交給你啦,清光很會炸天婦羅呢。」

安定將頭靠在浴桶邊,讓一天的疲憊溶進溫熱的水中。雙手在水面下撥弄,水流經身體的感覺很有趣,他每天都這樣玩,但總是會被清光唸。

「不要玩洗澡水!」

「好啦——」

安定翻了個身趴在桶緣,放鬆力氣,感受被包覆的安全感。明明天氣很熱,泡澡卻還是一定要用熱水呢。

清光沒多久就起身去準備晚餐,安定則趁清光不在的時候又玩了一會兒,才起來整理浴室,悠閒地前往飯廳。

「好慢——你是不是又偷玩水?還有你的頭髮!為什麼還是濕的?」

「天氣這麼熱是不用吹頭髮的。」

看安定一臉認真,清光於是嘆了口氣。

「夏天不是讓你這樣強詞奪理的。」

清光做好晚飯,先拉著安定回到浴室。

「可是我好餓。」

「好、好,頭髮吹乾就可以吃飯囉——」

終於回到飯廳,安定跑桌旁坐下,乖乖等著清光走過來。

「既然要等我一起吃,就不要用跑的啊。」

安定笑了,雖然剛剛也想到會被這樣唸,但他覺得很開心。

「因為先坐下來感覺比較快啊。」

清光也坐下,接過安定遞來的飯碗。兩人交換了眼神,一起雙手合十。

「我要開動了。」

安定夾起清光使用剛採收的蔬菜炸的天婦羅,酥脆的麵衣與鮮蔬的水分配合得恰到好處。

撇除清光的手藝本來就很棒,肚子餓之後的晚餐特別好吃,安定偷偷心想,明天也不要吹頭髮好了。

 

「好安靜啊……要不要去河邊走走?」

沒有預定工作的日子,兩人總是會到處遊玩。

雖然兩人也從沒想去盡頭一探究竟,但這個地方看起來是沒有盡頭的,很大、非常大,用一輩子應該也探索不完。

「好啊。」

清光牽起安定的手,無聲地往山邊走去。

安定覺得奇怪,太安靜了,感覺這個時候應該很吵雜的。不過,要是問他什麼東西很吵,他也答不上來。

到了河邊,河水在豔陽的照耀下閃著粼粼波光。

「哇啊——好漂亮……」

安定拉起袴襬踩進清涼的河中,頭上戴著的草帽在河面形成了陰影。

安定端詳著陰影,突然想到了什麼似地抬起頭。清光在河畔坐下,也將腳放入水中。

「河裡面……有什麼啊?」

「嗯……石頭?」

清光漫不經心地回答。

「嗯,是石頭呢。」

清光踢起的水花打在水面上,感覺很熟悉。

好像河水裡應該有什麼別的東西,安定想不起來,或許是因為天氣太炎熱了。

這麼一想,就覺得頭腦昏昏的。

腳下的流水帶走高溫的速度,還趕不及太陽聚熱。

當眼前也變得模糊的時候,河面開始泛起了陣陣漣漪,迅速將安定的意識拉回。

「這是……」

「啊——下雨了。」

下雨了,安定這麼想著抬起頭望向天空,落下的雨滴越來越密,幾乎要張不開眼睛。

「啊!衣服還沒收!安定,我們跑回去吧!」

雨下得很大,清光大聲吼著。似乎是在腦中排除雨聲後,才有辦法解讀清光的話語,安定愣了幾秒。

「不用!」

他露出燦爛的笑容,伸手扶著草帽。

「我們就散步回去吧!一定已經濕透了!」

「說得也是!」

雨下得更大了,雨聲蓋過兩人的笑聲,卻沒有影響他們的心情。

回去之後,他們將濕透的衣服都收進房子。一起在燒好熱水的溫暖浴室,和樂融融地重新清洗衣服。

把自己也清理乾淨後,泡了熱水澡,時間長了點,但也沒辦法,畢竟一路淋雨回家還是會覺得冷。

洗完澡後雨就停了,他們這次選擇在搭了棚架的地方曬衣服。雖然只是午後雷陣雨,剛發生這種事還是心有餘悸。

因為沒有準備晚餐,所以隨意吃了茶泡飯。飯後在緣廊邊悠閒地小酌,草地的濕氣竄入鼻尖,多虧了午後的大雨,今天的夜晚非常涼爽。

 

「花怎麼——都不開呢——」

除了田地外,這裡還有一片小樹林與廣大的花田和小小的花圃。

清光從房子裡接水管過來,大面積地澆灌,安定則用小小的澆水壺澆水,隨口哼著不成調的小曲。

水吸收了熱氣,也因此沒那麼熱了。比起種田,清光更喜歡澆灌花木。

安定放下澆水壺,蹲在花圃旁邊,小心地觸碰著翠綠的葉子。從來也沒看過這些花開,究竟是為什麼呢?他感到相當不解。

連那片小樹林也是,安定覺得那些都是會開花的樹,它們總是搖曳著綠葉,雖然在動,卻又彷彿靜止。

「是不是照顧方法不對呢?」

「我想是季節不對吧。」

清光講得輕描淡寫。

「你看,那是向日葵,是夏天開的花,已經長出花苞了。」

順著清光的指尖望去,那裡有一片長得比人還高的植物,頂端長出了綠色的花苞。

「哇,真的耶。會開出怎麼樣的花呢?」

安定站起來,湊近向日葵的花田。

「在這麼熱的天氣開花,真厲害。」

天氣熱得總是讓人沒有幹勁。安定補充道。

「對啊,今天午餐想吃涼的。」

「那我先回去準備吧。」

安定笑著回應,拿起小小的澆水壺,跑著回到房子裡。

用帶子把袖子綁起來,擦了個臉,安定從儲藏室裡拿出蔬菜,想著要用什麼搭配涼麵。

咚、咚。砧板與菜刀相碰的清脆聲響迴盪在空無一人的房子內。不知不覺,安定又哼起歌來。

「在炎熱的日子裡——盛開的——向日葵——」

以切菜的速度為節拍,安定沉浸在思考之中,歌曲隔絕了紛亂的其他事物。

「——安定。」

以致於沒有注意到清光已經來到身後。安定手握菜刀轉身,刀刃就停在清光的脖子旁。

安定回過神來,解除了警戒。

「是清光……」

「真是的,不然你以為是誰?菜刀可不是這樣用的。」

清光笑著回應,撥開安定的手,看起來沒有生氣。

嘶——安靜突然被打破,沸騰的熱水溢出鍋子,被爐子的熱度蒸發,安定嚇了一跳。

「啊!馬上就可以吃午餐了哦。」

安定將麵從鍋子裡撈出來,用滴水籃盛著,在水龍頭下沖水降溫。

清光將裝盛好的兩碗涼麵端到飯廳,安定留在廚房裡清洗用具。

用抹布擦乾了菜刀後,安定卻沒有馬上放回去,他像剛剛指著清光一樣,手握刀柄,伸直手臂。

那是一種很熟悉的感覺。跟看著河中陰影的感覺一樣。

清光的叫喚從飯廳的方向傳來,安定隨口應聲,將菜刀放上架子,擦乾流理台後,把抹布洗乾淨掛起,往飯廳走去。

來到飯廳,桌子上多了一支花瓶,瓶中插著一朵很大的花。

「……開花了。」

「嗯,開花是一瞬間的事。很漂亮吧。」

「嗯。」

安定盯著向日葵看,好像很開心似的。

「其他花會在沒這麼熱的時候開嗎?」

「對啊。」

「那顆很大的樹也是?」

「對,櫻花是春天的花。」

「真想看看呢。但現在還是這麼熱。」

「總有一天吧。」

「總有一天嗎?」

安定歪著頭,夾起一口麵放入口中。

像這碗麵一樣涼爽的時候,櫻花就會開嗎?

「明天去爬山吧。還有剛剛,對不起。」

「嗯。」

清光瞇起雙眼,不知道在想什麼。

 

這座山比想像中的還難爬。

清光在前面帶路,安定跟在後面。如果有高低差比較大的地方,清光會先爬上去,再拉著安定往上。

但不知道從哪裡開始,兩人的手就一直牽著了。

「你好像很熟悉路怎麼走。」

「因為我方向感很好吧——」

越往上爬,山路似乎越陡,安定的氣息開始紊亂。

「爬上山頂之後,你想做什麼?」

清光頭也不回地問道,聽起來好像一點也不累。

「我也……不知……道……」

「真是的,你也太喘了吧。要休息一下嗎?」

清光的口氣聽起來有點擔心,但和著笑意。

「……不用。」

「爬上山頂之後,應該可以看到我們住的房子吧。」

「……」

安定已經喘到說不出話來,但還能憑著意志力踩著步伐。腦子一片混沌,他非常不能理解,平常的運動量明明就一樣,怎麼只有自己的反應這麼強烈。

就好像只有自己還活著一樣。

從牽著的手傳來黏膩的觸感,連唯一的接觸也模糊不清,兩人的距離沒有變化,安定卻變得難以感覺清光的所在。

腳下傳來砂石摩擦的聲音。

當這聲音穿過混沌的腦袋,得以被解讀時,早就已經過了反應時間——安定腳下一滑——

不知道有沒有發出驚呼,他只知道自己在失去重心的時候放開了手。清光跟自己離得太遠,以致沒能看到對方的反應。

安定沒辦法在陡峭的山坡找到施力點,但即使找到,他也沒有力氣停下了,所以他放任自己滾落山坡。

滾了大概有十秒吧,那是剛剛爬了約三十分鐘的距離。背後遭到撞擊,安定停了下來。

掛在樹幹邊,他一根手指頭也沒辦法移動。

好像痛到快死了。但要是死的話,還是比較想死在那間房子裡。安定心想。

最好可以埋在那顆樹下,那樣的話,一定能等到花開的「總有一天」。腦子裡跑過無關緊要的念頭。

 

黑暗中閃過強烈的光芒,安定睜開了眼。最先映入眼簾的是清光的黑髮,耳朵聽見了耳環清脆的聲音。

「醒了?」

「……你不累嗎?」

似乎是清光找到安定後,一路背著他下山,回到了平地。吃完午飯後出門的,現在已經是黃昏。

「幸好……不是撞到肚子,不然可能……會把午餐吐出來……」

「還有力氣開玩笑,應該是沒事了吧。」

清光笑了兩聲,繼續邁著步伐,平時周遭就很安靜,現在更是一點聲音也沒有。

回到房子後,清光在緣廊邊把安定放下,拿來了水、毛巾、醫藥箱。

「痛嗎?」

「其實……好像也沒有那麼痛。」

安定身上佈滿大大小小的傷口,清光放輕力道,先將傷口沖洗乾淨、擦乾、上藥,最後包紮。

奇怪的是,除了撞到樹的淤傷,其他的傷口都沒什麼感覺。

「我以前,是不是也有這樣全身都是傷?」

「有嗎?我不記得呢。」

清光繼續清理傷口,沒有抬起頭,就像一直以來那樣。

安定覺得自己的傷好像不是什麼大問題。

「你是不是包得太誇張了。」

「不會啊,我覺得我包得很漂亮啊。」

清光站起來俯視安定,一邊沾沾自喜包紮的成果。

「好了,我去拿些東西給你吃。」

「我沒有很餓。」

「那今天就先休息吧。看你也是健健康康,沒想到這麼弱不禁風。」

清光調侃道,讓安定很不是滋味。

「……你才奇怪吧,爬那種山還臉不紅氣不喘的。話說回來,那是山嗎?真的有那種山嗎?那應該是岩壁吧?」

「你太誇張了。」

「你才誇張吧。」

一拍之後,安定忍不住笑了出來,連帶清光也笑了。

「那我先去洗個澡,你回房先睡沒關係。」

安定聽到,想起來自己也還沒洗澡,本來要跟著去。但想了想,剛剛在清理傷口的時候,其實已經被淋了幾桶水。

「嗯。」

清光摸摸安定的頭。安定有點反應不過來,隨後用雙手夾住清光的臉頰。

「哩奏拾嘛——?」

「你講話好奇怪。」

「還不是你害的!不理你了!」

清光掙脫安定的雙手,用力踩上緣廊走遠。看來是真的有點生氣,現在還聽得到咚、咚的腳步聲。

安定站起來轉身,準備回房間的時候,一閃而過的景色讓他停下腳步。

房子的後面是山,樹林在右手邊,前面則有著花田、花圃和田地。在這之外看起來是一片平原,平原之外可以看到大片的水,因為太遠,沒有在流動的感覺。

清光說那個是「海」。很鹹的水。

回到房間的安定沒有開燈,就這樣摸黑換衣服、鋪被褥。鑽進被褥裡不一會就熱得受不了,於是他踢開被子,只把肚子蓋住。

閉上眼睛後,意識不知不覺地飄遠了。

 

「啊、醒了。」

「歡迎回來……」

清光在身旁躺下的一瞬間,腦子裡的水被抽乾,意識不再浮沉。

「……明天想去海邊呢。」

「不會又像今天一樣了吧。」

「當然,是走平地,又不是爬山。而且說起來,那個真的不是山啊……」

「還在說這個。」

清光苦笑道,一邊拉過被子蓋到安定的胸口。

「睡吧。」

熟悉的聲音和溫和的力道,讓他的意識沉靜在腦海底部。

「我可不是小孩子啊。」

 

「你看,這才是正常的路啊。」

安定似乎精神很好,跟昨天截然不同。

「昨天那是山啊。」

「我就說那根本不是山。」

「強詞奪理。」

「哪有。」

周遭空無一物,讓人很沒有安全感,好像一不小心,就會無法回去那間房子。

安定懷揣著心思,一邊裝作沒有察覺到這份不安,持續向前走。

「這就是『海』嗎?」

「對啊。」

安定在草原和沙灘的交界脫下鞋襪。

「沙子踩起來好奇怪。」

清光也跟著赤腳踩上沙灘。

走到離海浪最近的地方,安定停下腳步,清光就站在後方一步遠。

「你不過去嗎?」

「這裡……好像世界的盡頭。過了這裡就什麼都沒有了。」

「什麼世界的盡頭啊?真不像你會說的話。」

清光冷不防地推了安定,他一下子腳步不穩,在浪裡絆了好幾下,好不容易才沒跌倒。

「你做什麼啊?」

「很舒服吧。」

聽到清光這麼說,安定愣了一下。

「真的耶……」

安定用腳趾抓住腳下的沙,但浪一打上來,趾間的沙變得鬆散,就會跟著浪一起回到大海中。

海水滲進傷口,有點刺,但不致於難以忍受。

「好像快生鏽了。」

「什麼?」

「……菜刀。」

生鏽兩個字脫口而出。鐵製的東西要是不好好保養就會生鏽,他卻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說出口。

「也是,菜刀也需要細心保養呢,回去打磨一下好了。」

除了菜刀,還有什麼東西會生鏽呢?他想不起來。

但清光總是不在意自己講話沒有條理,安定心想。只要是自己說出口的話,他幾乎都會回應。

這樣的話,即使這裡真的是世界盡頭、即使再也回不去那間房子,好像也沒關係了。他真心這麼想。

海浪拍打沙灘,帶走細碎的沙粒,也漸漸掏空了地基。感覺有什麼流失了。

安定幾乎是下意識摸向腰際。

「有什麼奇怪的嗎?」

「沒有……沒有、但是,總覺得這邊,空空的。清光沒有這種感覺嗎?」

安定將手移動到胸口,抓緊衣襟。

不過清光偶爾也會有不回應的時候。

 

夜晚總是很安靜,除了偶爾刮風下雨,幾乎都沒有聲音。

這樣的夜晚很好睡,不過安定卻突然醒了過來。

不是因為做了夢而驚醒,只是眼睛張開,就醒了。夜晚還是一樣寂靜。

安定在被褥中坐起,看向一旁的清光,稍微湊近就能聽到平穩的呼吸聲。

思考了一下,他翻開被子,偷偷來到廚房喝了杯水。

想到早上的事,順手就拿過菜刀來打磨。

安定在月光下看著磨好的刀刃,刃尖反射月光進入眼睛,應該要閉上眼的,他卻沒有。

利刃閃著光芒,感覺很熟悉,心裡的池塘濺起水花。

安定拿著菜刀往自己的手腕割。

從切口滲出的血滴了一地,鐵的味道散在空氣中。

安定曲著手,靜靜地看著血流過小手臂,接著滴落地板。

傷口跟擦傷不一樣,很俐落。不過一樣不怎麼痛。

「你到底在做什麼?」

同樣在無聲的夜晚醒過來的清光,發現安定不見蹤影便到處尋找。看到廚房的燈亮著,一靠近才發現大事不妙。

他衝過來,奪下安定手上的菜刀,大聲喝斥。

「你不知道刀很危險嗎?」

清光焦急地拉過安定的手確認傷勢。

聽見清光的話,安定像是突然清醒。他抬起頭。

「對了、是『刀』。」

「那又怎樣?」

清光嚥了一口口水。

「我是什麼?」

「大和守安定。」

「還有呢?」

面對安定的眼神,清光咬唇不發一語。

「那你呢?你除了是加州清光還是什麼?」

「我是……」

明明覺得清光一定不會回答,他還是這麼問了。他想知道,他想知道清光明白,他卻不明白的理由。

看見對方糾結著別過頭,安定突然了解了。

就像剛才從睡眠中醒來,沒有特別的原因,但就是了解了。

安定低下頭,再次抬起時,清光的表情就如預想的一樣。他更加確信。

「我知道了。這裡……」

安定看著一直以來跟自己相處的清光,無聲地哭了。

「這裡是我的夢。」

清光抓著安定的手微微用力,甚至有點發抖。

「當時沒有結束的夏天。」

 

一陣沉默後,清光嘆了口氣。

「你終於注意到了。」

「嗯……你很早就知道了嗎?」

「對啊,從一開始。好了,不要哭了。」

清光幫安定包紮後,拿著手帕幫安定拭去眼淚,明明才過一會兒,他的眼睛已經紅腫。

「為什麼沒有告訴我?」

「沒有醒來應該是因為不想醒來吧,那為什麼要叫醒你?」

安定用力睜開腫脹的雙眼,眼前的清光像往常那樣笑著,若無其事的態度一直都沒變。

「清光真的好溫柔。」

但清光搖了搖頭。

「是『你』認為加州清光很溫柔。」

「你也是我的夢嗎?」

安定很快地意會過來,這次對方點了點頭。

「要是我醒來了,你會寂寞嗎?」

竟然問自己夢中的人會不會寂寞,清光覺得安定果然很純真率直。

「當然不會。只要你想,永遠都能繼續做夢;如果想要醒來,也只要強烈地許願就好。」

清光湊上前,輕輕攬過安定,安定在清光懷中,安心地閉上雙眼。

 

再次睜眼,眼前是熟悉、但好久不見的天花板。

安定轉頭,長期臥床使身體比想像中重,整個人陷在柔軟的被褥中。

聽見動靜的清光注意到安定醒來,卻沒有馬上放下工作,仍然繼續手邊的事。安定覺得清光處理得有點久,但不吵不鬧,靜靜等著對方開口。

「修復結束你卻沒有醒過來,主很擔心哦。因為已經沒有外傷了,所以姑且先搬回房間。」

終於,清光來到被褥旁邊。

「你啊,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嗎?」

「原來清光會露出這種表情。」

看安定想了想,卻吐出完全無關的回覆,清光覺得沒有把他抓起來用力搖晃的自己,脾氣真的太好了。

「你這是什麼意思?」

但明明想裝沒事,表情卻完全沒收斂,他同時也覺得自己作為人類還是不夠成熟。

「沒什麼。」

安定笑了起來。

「你笑什麼?」

清光無奈地伸手撥弄安定的瀏海。

「沒什麼。」

安定瞇著眼睛笑,看起來似乎很開心。

突然,他像是想到了什麼,奮力撐起身體翻了個身,再伸手拍拍身旁的地板。

「欸、清光也躺下來吧。」

「欸——不是應該先去跟主報告嗎?」

說是這麼說,清光還是躺了下來,安定最喜歡的就是這一點。

「所以呢?你要幹嘛?」

「為什麼不叫醒我?」

「因為你看起來不想起來。」

兩人側躺著面對面,從夢中醒來的真實感才加深了一點;清光的回答卻與夢中無異,反而讓他有點分不清楚了。

「……好久沒見面了,你這張臉真是越看越怪。」

「……」

還以為安定有在好好反省,沒想到剛醒來就亂講話,清光覺得自己的擔心都白費了。

「不要以為我不敢打你,你早就不是病人了。」

「剛好我也想要活動一下筋骨!等等去比試一下吧。」

「你真的是……!」

「真的是怎樣?」

安定撐起上半身,鼻子幾乎要相碰。

「——好了!快點起來,我幫你綁頭髮。」

「好耶!」

安定使勁爬出被褥,太久沒有離開,感覺有股力量抓著自己,但他無視這份眷戀。

感受著清光指尖拂過自己的髮絲,癢癢的,但很溫暖。

「我做了一個好長的夢。」

安定閉上眼睛,聞到房內的熟悉氣息,也聽見了熟悉的聲音。活著的聲音。

「我喜歡做夢,清光也喜歡嗎?」

「算是吧。」

「那我們可以一起做夢!」

話語剛落,安定就敏銳地察覺到清光的手瞬間停下,但對方裝作沒事,他也不打算戳破。畢竟動作也微小到幾乎無法察覺。

「不行,這樣會永遠醒不來的。」

清光的語氣聽起來不容置喙,堅定,但是溫柔。

「如果是跟清光一起,我倒覺得還不錯。」

「你啊,真是率直得可以。」

拉緊髮帶,清光推了一下安定的背。

「謝謝。」

安定俐落地收拾被褥,換好衣服站起身,走向房門。

做夢的時候盡力做夢,醒來的時候也不會留戀太久,依舊努力生活,大和守安定總是如此認真。

接著,他突然想起,便隨口問問:

「啊,所以我到底睡了多久?」

聽了清光的回答,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,這麼久不吃不喝竟然不會死,雖說自己也不是普通人類。

但努力搜索最後的記憶,稍作計算後,浮現的時間令他不願相信。

「所以說,現在……」

伸向拉門的手已經無法收回,拉開門的一瞬間,外頭的熱氣一下竄進房內。

並不是不喜歡,但有時真的難以忍受。

他大聲哀號:

「夏天真的好熱啊——!」

 

「那,還要去道場嗎?」

一拉上審神者房間的拉門,清光就由下而上撥起脖子附近的頭髮,看起來熱得快不行了。雖然圍著圍巾,應該沒什麼差別,但總是不無小補。

「要。」

安定毫不猶豫地回答,一邊拉著圍巾搧動,不過同樣是沒什麼意義的行為。

「果然。」

「欸……」

安定停下腳步。

「清光不想跟我一起嗎……?」

清光回過頭,愣住的同時腦子卻還在高速運轉,安定是什麼時候學會露出這種像淋濕狗狗的表情?

「……話也不能這樣說。」

「那就走吧!」

對方瞬間變臉,是平常能看見的笑臉。明明一看就知道是演戲,還是只能順著對方的預想接話,果然太不成熟了。

「等一下打到你叫媽媽。」

於是他做出了更不成熟的應對。

「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啊?我們又沒有媽媽。」

「就是哭著找媽媽、求饒的意思。從那個叫電視的東西上看到的,好像是主的時代有的『不良少年』會說的話。」

「欸——」

安定聽了,突然輕輕貼上清光。

「說起來,我的媽媽就是清光啊。」

清光覺得大事不妙,正想閃開卻來不及,安定已經用力纏上自己的手臂。

「媽媽!」

「你不要貼這麼近,很熱!」

「你不要不理我。」

「我沒有,而且我也不是你媽。」

「……討厭!」

「我也是啦!三戰兩勝!」

「正合我意!」

豔陽高照、夏蟬鳴叫,雖然都熱到快受不了,氣勢還是不能輸。夏天果然是很吵雜的季節,總是止不住地喧鬧。

而這是,只屬於兩人的、延續到世界盡頭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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