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話故事的開端

「真是的——清光每次都愛碎碎唸！明明我比你先來，為什麼老是擺出前輩的態度啊！討厭！」

「被人使用這件事我確實是前輩沒錯啊！而且我們現在不是在說這個吧？快過來，頭髮不吹乾會容易感冒！」

「好熱！好麻煩！我現在就是不想吹！天氣也變暖和了，只是不吹頭髮才不會感冒！」

「安定！」

清光大喊一聲，對方卻已經關上浴池的拉門，頭也不回地跑走了。

收拾好用具，清光慢慢地走到食堂，目光掃視一下就看到安定。他背對著門口，跟粟田口的短刀們在一起，沒有坐在他們平常坐的地方。

清光嘆了口氣，也沒有往熟悉的座位走去。今天好像沒有餘力去安撫安定的情緒，他自我說服，偶爾一個人吃飯也不錯。

堀川和和泉守看著安定氣沖沖地跑進來，隔了一段時間後，面無表情的清光才來吃飯，只要稍微認識，就可以知道情況很不對勁。

「國廣，你不覺得那兩個人的氣氛很奇怪嗎？」

「那很明顯是吵架了吧。」

「……啊，時間很接近了呢。難怪最近他們都心浮氣躁的。」

清光和安定本來就常鬥嘴，但一般到了吃飯時間一定會和好。不一起吃飯的情形很少見，也通常不是因為吵架。

「我先回去收拾一下房間好了，碗盤可以麻煩兼先生嗎？」

「喔——交給我吧。」

堀川放下筷子，放輕腳步跑出食堂。

果然，到了就寢時間，安定抱著被褥出現在房門口。

「今天可以來打擾嗎？」

「當然可以。」

堀川擺出標準的脇差笑容。

「抱著被褥來根本就沒有詢問的意思嘛。」

和泉守笑著稍微調侃了一下，但一邊把已經鋪好的兩張被褥都往旁邊挪了一點。

他們讓安定睡在最靠近門口的位子。

「最近好奇怪呀。」

安定整個人無精打采的，鋪好被褥後就直接躺下。

「跟清光在一起的時候，心就毛毛躁躁的；清光也是，不耐煩的語氣跟平常都不一樣。我們雖然常鬥嘴，明明也不是這麼容易就真的生氣。」

原來他們都沒有自覺。堀川聽了，這麼想道。

「既然覺得後悔，就明天早上趕快和好啊。」

「……說得也是。謝謝。」

和泉守伸手撥亂安定的頭髮，跟清光的手不一樣。和泉守的手掌比較大，動作也比較粗獷；清光的手很漂亮，動作很溫柔，就像是飽含了所有愛意。

「這是叛逆期？還是那個……那個叫什麼……季節症候群？是不是因為那個，我才這麼奇怪？」

和泉守也總是把人當小孩看，但安定從來不會對此感到不悅。他有些不能理解，新選組的大家一直都像一家人一樣。

「是叫作季節性憂鬱呢。不過兩個應該都不是真正的原因。」

「堀川知道是為什麼嗎？」

「因為加州是特別的吧。」

「就像你跟和泉守一樣？」

「是呢。」

「清光現在會不會在房間裡偷哭呢？」

「要回去看看嗎？」

面對堀川的問題，安定想了一下。是有些擔心沒錯，卻也有沒辦法回去的理由。

「……不要，我覺得我們見面一定又會吵架。」

「那就睡吧，睡醒了趕快去道歉就好。」

「嗯。和泉守，晚安。堀川也晚安。」

安定翻了個身面向外面，隔了一陣子燈才熄掉，他卻感受著身後被黑暗包圍，望著拉門後的庭院輪廓，久久不能入睡。

「真是的——！」

已經到了深夜，房間裡卻只有自己。清光將頭埋進枕頭裡，比起不解，更多的是懊惱。

雙手雙腳胡亂揮動了一陣後，放鬆力氣攤在被褥上。因為面朝下而吸不到空氣，直到無法忍耐，他才翻身側躺。

「還是睡吧。」

拉起身下的棉被蓋到身上，雖然不是本意，但經過拍打的棉被好像蓬鬆了一點，這是今天少有的好事。

「最近……老是在吵架。」

清光也不太清楚，最近情緒本來就不太穩定，但安定的反應也跟以往都不一樣，所以才會不斷地失去控制。

「真沒面子。或許就像安定說的，我擺出前輩的樣子，卻一樣說著孩子氣的話。」

很多時候，要是自己不順著安定的話衝撞回去，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。

如果只有一個人，架是吵不起來的。即使是安定先按捺不住性子，自己仍然有錯。

希望安定不要半夜偷哭吵到別人就好了。清光閉上雙眼沉入夢鄉。

「過來。」

朦朧之中，是熟悉的聲音在呼喚。

「過來吧。」

追隨著聲音的方向走，確認聲音的主人之後，依舊踏著小心的步伐向前。那人張開了雙手，於是順著動作，輕輕縮到對方的懷中。

「照顧那孩子很不得了吧，辛苦你了。」

聲音、容貌與記憶中別無二致，但好像是第一次像這樣被對方抱在懷中。

「清光。」

也是第一次，與對方對話。

「沒錯……對、對啊——安定真的還需要別人在旁邊照顧呢——」

像是回到了沒有形體的時候。脫去人類的軀殼，恢復成小孩子的外貌。

沖田輕輕撫著清光的背。想起了以前的細心呵護，感覺讓人安心，那個人的手一直是如此溫柔堅定。

但現在沖田的模樣，是清光沒見過的，那是應該只有安定知道的、重病著的沖田總司。這讓他不禁想哭。

啊——這是夢。清光察覺到了，內心的情感翻騰，但在那雙手的安撫下，他在夢中再度入睡。

「你也過來吧，安定。」

不知道過了多久，又聽見沖田的聲音。清光從夢中悠悠轉醒，只是還依偎著這份溫暖不願睜眼。

接著，耳邊傳來草鞋摩擦土地的聲音，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接近。

「……沖田君……」

輾轉難眠的安定不知何時也睡著了。睜開眼後，眼前的不是黑暗的房間，也不是映著模糊輪廓的和紙拉門，而是再熟悉不過的記憶中的庭院。跟最重要的人一同遊戲的那個庭院。

他向前奔跑，身形也變成了孩子的模樣，心中不斷喚著的名字，是擁有強韌的意志卻也像孩子一般天真的、安定發自內心深愛的那個人 。

但到了沖田的面前、被呼喚了名字，安定反而停下了腳步。

初次的面對面讓他感到害怕。

不過，好不容易握到的手，就跟記憶中的一樣溫暖。

「這麼長的時間讓你這麼寂寞，真是抱歉。」

「沒有這回事……！」

「一直以來你都支持著這孩子對吧，你也辛苦了。」

沖田提起手摸摸安定的頭，熟悉的溫度與舉止，讓安定放鬆下來。他也爬進沖田的懷裡，往他的胸膛蹭了蹭。

「嗯！要是我不在，清光一定老是哭哭啼啼的！」

「……誰會哭哭啼啼的？常常半夜哭醒，再鑽進別人被子裡，順便把人吵起來的又是誰啊——？」

「……清光你醒著啊？」

「大嗓門的傢伙來了，怎麼可能睡得著。」

「你說什麼！」

他們兩個笑了出來。旁人可能聽不出差別，但雙方都知道，這是平常的對方。

「啊……可是我們還在吵架……」

安定果然還是性格率直，明明都已經忘記、也算是和好了，仍然又把事情提了出來。

「……是這樣沒錯。」

見氣氛變得不對勁，剛剛看著兩人鬥嘴，卻一直沒出聲的沖田開口了：

「吵架是沒關係，但不好好和好可不行。」

清光看了看安定，對方低下頭不發一語，他想著還是要由他先示弱才行，正要開口時，安定卻先道了歉。

「對不起。我並沒有故意針對清光，其實我很喜歡你為我做的所有事。只是，最近心總是靜不下來，所以……」

「啊——那個，我也有錯。最近我也很浮躁，我也不該那麼直接就生氣。抱歉。」

往常都是清光先示弱，安定這次主動道歉，讓他有點不知所措，同時也覺得有點高興。

「這樣就沒事啦，這是和好的抱抱！」

沖田張開雙臂用力抱緊兩人，不曾感受過的擁抱讓清光和安定都笑得合不攏嘴。

三人像是久別重逢，熱絡地聊著天，但其實安定一直無法安心。

清光和安定一人一句分享著本丸的種種，希望時間就這樣暫停，可以不用面對內心的不安。

突然，沖田清了一下喉嚨，安定擔心地立刻轉過頭，清光察覺到，也停下來，抓著他的衣服。

沖田舉起手示意，但情況愈發不可收拾。

看到沖田止不住地咳嗽，安定幾乎要哭出來，卻沒想到先落淚的是一旁的清光。

「沖田君……！你還好嗎？」

好久沒有喊出口的名字梗住喉嚨，好多想法盤在腦中，能出口的竟然只有一句「還好嗎」。這讓他感到非常不甘心。

「沒事，我沒事。」

沖田別過頭，笑著拿出手巾擦拭血跡。

「才不是沒事！沖田君接下來、就會……我討厭那樣……」

那是安定在一旁看過的結局，他再熟悉不過。

已經無法堅持的安定抱住沖田，將臉埋進他的胸口痛哭失聲。

「別擔心。只要跟你們在一起，我的時間就能一直延續。」

沖田拍拍兩人的頭，三人的額頭靠在一起。

「因為你們是我唯二的兩把愛刀。」

安定忽然睜開眼睛，意識回到了本丸。才剛翻開棉被坐起身，眼淚就撲欶欶地掉下來，讓他嚇了一跳。

拉門外透進了一些光，大概是黎明時分，露珠凝結還未蒸發的時候。空氣很安靜，還沒有其他人起床活動的聲音。

安定用被子的一角抹去眼淚，悄悄離開被褥，再輕輕疊好，就這樣穿著寢間著離開房間。

穿上木屐走下緣廊，跟來時不一樣，他想從庭院回去。

到了門口，他看著毫無動靜的自己的房間，在露水沾濕的土地上轉了幾圈。他沒有進去，而是轉了個彎，走向庭院角落。

察覺到外面的細碎聲響，清光睜開了眼。夢裡的情緒還沒離開，於是他縮起身體揉了揉眼睛，深深吸了口氣。

「好了。」

清光俐落地起身，疊好被褥。接著離開房間，踩著木屐，也毫不猶豫地直直往庭院角落走。

「怎麼——？又在偷哭嗎？」

清光翻開樹叢，果然看到安定坐在植物縫隙中的石頭上。找遍本丸都找不到的話，多半都是在這裡。

據說是之前玩捉迷藏時得知的絕佳地點。讓人特別地懷念，也特別地安心。

「清光。」

安定抬起頭，看向聲音的主人。

「啊，清光也哭過了吧。」

「……啊、沒有。不、不是、你怎麼知道？」

被看穿的清光慌了手腳，本來想反駁，但還是不小心說漏嘴。

「眼睛，很紅哦。」

安定露出狡猾的微笑，指了指自己的，再指向清光的眼睛。

「我的眼睛本來就是——紅——的——！」

「說得也是。但我就是知道。」

將手腕一轉，手心向上，他輕撫過清光的臉，清光則順勢坐到安定身旁。

「那個啊，清光，對不起。」

「夢裡不是說過了嗎？」

「我們果然做了同一個夢。」

他們頭靠著頭，兩手交握，清光並沒有特別握緊，但安定的手不安分地摩著對方的指節。

「我還以為清光不會哭呢，真是太好了。」

「你這是什麼意思？」

「欸嘿嘿，沒什麼意思。對了，我昨天不在，你會不會寂寞？」

「並沒有——寂寞的是你吧？」

清光稍稍拉開距離，安定在這一瞬間的確感覺到了寂寞；下一瞬間，清光卻朝他張開了雙手。

「來吧，和好的抱抱。」

「嗯！和好的抱抱！」

溫度和力道與夢中無異，最喜歡的事物一直沒變。

「等一下要跟堀川他們好好道謝才行。」

「我們去摘一些花當作謝禮吧！」

安定離開讓人平靜的溫度，手撐著地站起來，向前踩了幾步，接著回頭：

「清光。」

「什麼——？」

清光優雅地跟著起身。

安定發自內心笑了：

「夏天、就快要到了哦。」

(初公開：2021/04/25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