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話故事的開端

大和守安定對安定充滿敵意，他不會在旁人面前展現，加州清光卻看得非常清楚。安定也知道，但從不明講，他修行回來後變得很會隱藏心事，表面上看來也比以前溫和許多。

明明是同一把刀，修行前後好像差了十萬八千里。對於兩人之間微妙的不諧合感，安定好像不在意，大和守安定卻因為安定的從容，更加地不能諒解。

「雙方就位，預備——開始。」

加州清光話語剛落，雙方的氣息都有了明顯的不同。尤其是安定，平日的溫和完全消失，招招都銳利得讓對手無從反擊。

修行前後果然還是有差異，兩把刀的比試是安定佔了上風。他修行回來後，動作裡沖田的影子變少了，取而代之的是與本丸的同伴們並肩作戰學來的技巧。因此，對安定而言，預測大和守安定的動作相對容易。

不過大和守安定也不是輕易認輸的刀，雖然很驚險，但每一招都有確實接下。只是終究比不過時間淬煉的利刃。

「到此為止——勝利的是極・大和守安定。」

安定收起戾氣一甩木刀，將刀換過手，伸出右手要拉大和守安定起來。他看了一眼，眼神摻雜著許多情緒，沒有搭上安定的手自己起身。

即使對這把曾經是同樣存在的刀感到憤怒，大和守安定依然遵守禮儀，好好敬了禮才轉過身。

「……難道不忘記沖田君，『我們』就不能變得強大嗎？」

似乎也很震驚自己會講出這樣的話，大和守安定停頓了一下，接著快步走出道場。

「啊——這個……」

擔任裁判的加州清光困惑著要怎麼解釋，尷尬地轉過頭看向安定。

「我並沒有生氣。我覺得很開心，謝謝你們。」

「……啊、謝謝指教。」

「歡迎回來——」

「我回來了。」

「怎麼樣？小不點很強嗎？」

「嗯，很強哦。」

結束比試，安定先去梳洗了一下，才回到房間，他一邊在茶几旁坐下，一邊接過清光遞來的茶。

「清光，我們比他們強嗎？」

「應該吧——畢竟也去修行過了，經驗不一樣。小不點說了什麼嗎？」

清光修行回來後，有時候會變得很犀利，不像以往拐彎抹角，問題總是問在刀口上。

「你做錯了嗎？」

安定搖搖頭，回應對方閃露的峰芒。

「我不這麼認為。」

就如同自身的堅靭，他的回答沒有一絲迷惘。兩把刀的對峙讓氣氛變得緊張。

「那這樣不就好了？」

「也是呢。」

緊繃的氣氛一下子鬆開，發出了「蹦」的一聲，兩人都笑了出來。

「我也不覺得清光有做錯哦。」

「是哦——謝啦。」

吃過午飯，清光出門去遠征了，要到半夜才回來。

夏天剛過，這個時間的溫度還是有點高；但秋風也開始吹拂，是適合曬太陽的時間。

於是，今天除了早上的比試沒有其他預定的安定，幫忙收拾完午飯的碗盤後，就坐到房間外的緣廊邊吹風。

一般而言，擁有相同名字的刀是沒辦法比試的，聽說是大和守安定主動要求。

因為很相似，他大概可以猜到對方的想法，但對方應該不懂他的，安定想著，相比還只是「大和守安定」的時候，自己也變得有些世故了。

「怎麼了，小不點？」

身邊傳來熟悉的氣息，安定出聲詢問。

「……我才不是小不點……」

 對方遲疑了一下才做出回應。會主動過來，應該是有話要說吧，在要說的話跟出言反駁之間稍稍猶豫，最後還是選擇了反駁，果然就像小孩一樣。安定不知道為什麼，覺得有點開心。

「……我……那個……今天早上對不起。」

大和守安定一邊道歉，一邊遞出包裝好的三色糰子。

「嗯……啊、是那件事啊。我並沒有生氣哦。」

「是嗎……」

「但你帶來的賠罪糰子我要吃。」

安定笑著拍拍身旁的空位要他坐下，自己則起身回到房間拿來了茶壺。

「這是沖過第二次的茶葉了，味道應該會比較淡。請用。」

「謝謝。」

大和守安定啜了一口茶，又把茶杯放到腿上，再啜一口茶，接著放下，不斷地重複動作，看起來似乎有點不自在，對比一旁安定的氣定神閒，有一些滑稽。

「你也吃吧，因為有三根。」

「不用留給、呃、加州清光嗎？」

「嗯，吃了糰子的事是秘密哦。」

大和守安定彆扭地喊著清光的名字，讓安定覺得很有趣，他們四個總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對方。

「果然還是叫小不點好了。」

「也、也是，不管是大和守還是安定還是大和守安定，感覺聽起來都很怪。」

「那……那你們叫我們哥好了，姑且也算是同一個刀派的？哥——這樣？」

聽見對方用著牽強的口氣說著牽強的理由，大和守安定一陣天人交戰：

「……沒辦法……」

「真可惜。」

安定咬下手上糰子串的最後一顆，咀嚼的同時，將手伸向最後一串。

沉默又毫無預警地隨著風到來，但已經不會令人感到不自在。

「好舒服的風，現在的天氣很舒服呢。但我跟你說，我最喜歡的季節是冬天哦。」

大和守安定感到疑惑，怎麼突然聊起季節了。不過他也喜歡現在的天氣，他開始覺得安定沒有跟自己這麼不一樣。

「我也喜歡冬天。」

冬天給人一種冰封的感覺，因為寒冷，頭腦會很清楚，室內外的溫差也讓人憐愛。

「視線、很清晰呢。」

沒錯，就像是分離了干擾思考的事物，與世隔絕的感覺，好像能夠看穿世界的本質。

雖然只是好像。

「我也是這麼覺得！但清光不喜歡冷。」

「嗯，我這邊也是。他也不喜歡熱。」

「對啊，清光的適合生存溫度區間很小呢。」

大和守安定的音調稍微提高，像是找到了知音，也好像拋下了原本對安定的不滿。

「那就只剩下春天跟秋天了呢。」

「我、我覺得清光果然還是適合——」

兩人默契地對看一眼，接著異口同聲：

『秋天！』

一拍之後，是放下所有的大笑。感覺這時他們才真正完全接納了對方。

同時，也是接納了「自己」。

圍繞著夥伴的話題，胡亂地聊天了一陣之後，大和守安定的情緒明顯變得低落。

安定默不作聲，因為他本來就是這樣的刀。情緒有時候來得很快，雖然去得也快，但全表現在臉上，沒辦法隱藏心事。於是他靜靜等著對方開口。

「但是我最討厭夏天了。」

「嗯，我之前也是。」

「現在不討厭了嗎？」

「夏天啊，也有許多美好的事物呢。」

安定沒有正面回答問題，自顧自地長舒了口氣，但答案應該是肯定的。來到本丸之後，遇到了許多不知道的事物、不曾認識的存在，眼界也變得開闊。

「天空、樹木、花草、大地之類的，夏天的時候都很棒。主說過，只要去尋找，就會發現很多事。」

大和守安定低下頭，他也曾經聽主這麼說，但還沒有辦法完全理解。他想不太起來夏天有什麼美好的事，明明跟沖田君一起度過的夏天，應該也跟其他季節一樣多。

「……啊、田地……我喜歡夏天的田地。」

不是春天的草木初生，也不是秋天的豐收，而是夏天的欣欣向榮。

第一個是來到本丸後發生的事。

「冰淇淋也很不錯呢。」

「……冰淇淋。」

第二個也是。大和守安定想像了一下，突然想吃了。

「下次再一起去吃吧，我請你。」

「欸，可以嗎？」

「當然可以。」

安定笑了。

「慢慢來吧，一定想得起來的。」

「那你呢？你不是忘記了嗎？」

大和守安定的問題總是這樣毫無保留，毫無惡意但有時又太過直接。憑著直覺跟衝勁不斷地向前跑。

「說得也是，我的確忘記了。」

他邊說著邊把東西放到托盤上，站起身來拍拍衣襬。

「但你不也是嗎？」

「咦……」

「安定——」

遠處傳來加州清光的聲音，看來是出陣歸來了。

「另一個小不點在找你囉。」

「啊、 那個、那我可以叫你前輩嗎？」

「嗯……或許不錯呢。以後請多指教啦，小不點。謝謝你的糰子。」

「是的，也請你多指教了！」

「嗚哇！嚇死我了。你要是醒著的話就開燈啊。」

清光從遠征歸來後，先是躡手躡腳地進入房間，拿著換洗衣物離開，到浴池洗過澡、去廚房吃過飯後，才又回來。

正想著可以稍微讀點書再睡，摸索著找到被搬到房間角落的茶几，一下子就適應了黑暗。沒想到轉過頭，竟然看見安定靠著牆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。

黑暗中，有些看不清楚對方到底有沒有張眼，但清光直覺安定還沒睡。

「你怎麼知道我醒著？」

「啊——因為我很不擅長偵查啊——」

「騙子。」

安定睜開眼。清光發現，即使是在黑暗中，他的眼睛依然閃著微弱的光芒。那是美麗的藍色。

「要是擅長的話，進來第一次的時候就該發現了吧。」

「我說的是我不擅長——」

「說是這麼說，但明明就很會。大騙子。」

「這麼晚回來我很累耶——可以不要找我吵架嗎？」

雖然語句都很直接，但語氣一點生氣的意思也沒有，所以兩人相視而笑。

「你跟小不點都不會處得不好呢。」

「是啊，我們還會交流一些化妝啦、怎麼讓主更喜歡自己的方法之類的。」

「夠了。」

安定毫不留情地打斷清光，聲音聽起來好像很無奈。

兩人默契地都不去開燈，就這樣在黑暗中交談。今夜無月，即使風沒停，也不會覺得冷。

「又吵架啦。」

「不是，只是說了點話。但你又為什麼會知道？」

「我不是說我很不——」

「好了，停。」

安定覺得好笑，很久沒聽到清光講這句話了，但一個晚上聽三次還是有點太多。

「那、怎麼樣？我指小不點。」

修行歸來的清光總是一針見血。

「很坦率、是個好孩子。」

修行歸來的安定總是安靜平和。

「你也變得很會隱藏心事了呢。明明本來也很討厭他。」

「我是說真的。而且說討厭太過分了，只是看不順眼。太耀眼了。」

如果說心會痛是難過，為了他人的事而煩惱是擔心，那現在的這份情感又該稱作什麼？

對不同於自己的相似存在感到心煩意亂。

「你也很耀眼啊。擁有心的大和守安定。」

察覺到夜更加深沉，兩人都站起來，從壁櫥裡拿出被子，一邊繼續對話。

「心是什麼？」

「是人類才有的東西。」

「我們是人類嗎？」

「不是，我們是刀劍男士。」

「所以我們都沒有心。」

兩人鋪好被子，在被褥上面對面跪坐。因為距離變近，能夠看見對方眼睛的顏色。是深愛的紅，以及忠誠的藍。

「不對，你有。」

「清光沒有嗎？」

「我也有。就在那裡。」

清光筆直地指向安定的胸口。因為他把心交給安定保管了。

啊，想起來了，那是嫉妒。因為喜歡、所以在乎，於是打從心底感到羨慕，卻是永遠無法成為的存在。

「對了……我的心……也在那裡。」

安定也提起手，指向清光的胸口。

這麼說來，嫉妒的本質是愛呢。去除了自我否定與情感投射的部分，也只是單純的愛而已。

「你覺得自己做錯了嗎？」

習慣性地背對背躺下，清光提出問題。跟早上的有點像，但又不太一樣。

清光現在的說話對象，是名為大和守安定的這把「刀」，而不是「刀劍男士」。

然而安定的答案依舊是否定的。

「我會貫徹我所認為的忠誠，為了我主鞠躬盡粹。」

「果然，是坦率的好孩子呢。」

「彼此彼此。」

(初公開：2021/03/21)